道格拉斯.邓恩 很久以前

道格拉斯邓恩道格拉斯·邓恩(Douglas Dunn,1942- ),苏格兰诗人,英伦三岛上最具实力的当代诗人之一,跟拉金、希尼等众多的英语诗人一样,他年轻时也当过图书馆员,1971年开始专职写作,现在是圣安德鲁斯大学英语学院教授。他的诗既带有英国经验主义的传统,也带有苏格兰民族主义色彩,又和爱尔兰的保罗·德尔坎(Paul Durcan)一样保持着对本土当下事件的强烈关注。

真正意义上的“苏格兰诗歌”是在20世纪才形成的。在过去的八九十年中,苏格兰诗歌从弱小走向强大,从单一走向多元,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和巨大的创造热情。在这八九十年中,苏格兰造就了一大批诗人,他们涉及了广泛的题材,抒发了各种不同的情感。这些包括对爱情的追求,对美的向往,大自然和人的关系,死亡与永恒,混乱与秩序,孤独与困境,灵魂的顿悟与想像力的提升等等。这些诗作往往优美新颖,在语言的应用方面不但挖掘了“苏格兰语”和“盖尔语”的潜力,同时也对英语的表现力给予了极大的扩展和延伸。

综观20世纪苏格兰诗歌,人们会发现它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。诗人们都非常关注苏格兰本身,描写它粗犷豪放的地域;描写它坚硬的顽岩,茂盛的石楠、蓟草和蕨草;描写它的岛屿、湖泊、丛林和那里居住的人们。他们这样做并不是想突出苏格兰的地方特色,而是抒发一种民族自豪感,一种渴望把这个地方视为一个单一的民族实体的愿望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,苏格兰开始有了一种“本位诗歌”,一种不需要附属于其他文化传统的、自身独立的诗歌。苏格兰诗歌开始有了自己的定位,自己的定义。苏格兰诗人开始立足苏格兰本土,思考他们与外界,特别是与英国诗歌的关系。
很久以前

文/道格拉斯·邓恩

在我小时候去过的一间房子里,
我从一扇半开的门看进去。
看见一个老人正在对着小木马
唱“怀念久远”,那是我朋友的祖父,[1]
他的大儿子半个世纪前
死于海上,
在一条我记不得名字的船上。

无论何时,只要有人唱或演奏那首歌,
我就又回到那间房子,又站在同一扇门边。
有个妇人拉着我的袖子。“你先走开,”
她说:“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。”
他唱着,但他已不在那个地方。
木马像大海一样摇着。
到处都是大海,
而那个房间就是风和雨。

[1] 原文作“很久以前在远方”(Long Ago and Far Away)。

阿九译

◎ 道格拉斯·邓恩(6首) (阅读3710次)

道格拉斯·邓恩(6首)
Douglas Dunn阿九译

一.很久以前

在我小时候去过的一间房子里,
我从一扇半开的门看进去。
看见一个老人正在对着小木马
唱“怀念久远”,那是我朋友的祖父,[1]
他的大儿子半个世纪前
死于海上,
在一条我记不得名字的船上。

无论何时,只要有人唱或演奏那首歌,
我就又回到那间房子,又站在同一扇门边。
有个妇人拉着我的袖子。“你先走开,”
她说:“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。”
他唱着,但他已不在那个地方。
木马像大海一样摇着。
到处都是大海,
而那个房间就是风和雨。

[1]  原文作“很久以前在远方”(Long Ago and Far Away)。

二.复诊

我们到利兹去复诊。
叫到她的名字后,
我和那些看来没病的人,
和两眼打着绷带的、戴着墨镜的人一块等着。

一个身体硕重的妈妈借着拐杖
慢慢挪着一双坏腿,一只眼睛上还戴着眼罩,
叫她的孩子们待在座位上。
分分秒秒走过,像是一个冬天。

他们叫我进去。还有哪一刻
会比那个年轻医生的费力解释更糟?
“很大,而且还在长。”“是?”“恶性肿瘤。”
“怎么会长在那里?她是个画家!”

他耸耸肩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他告诉我它也许会扩散。“扩散?”
我的躯体开始像她的孪生兄弟一样疼痛
并用双唇和包医百病的芝麻为她治疗。

没有图像,没有一根草支持我,没有东西
让我看或者听。没有树叶在阳光里沙沙作响。
只有心滑过一个个事件
还有命运的那种消毒水的气味。

职业性的焦虑――
他的手搭在我肩上
在送我出门之际,一丝皂香,
无名指,还有一只结婚戒指。

三.夏夜

黄昏柔和了叶子的边线,冷却了西方。
有节奏的芬芳,风,草和叶子,
在加香的韵律上飞进飞出。
我走进世界的卧室,
发现我生命的长夜。
这部电话是一个电子的谎言,
铃响就有人打进来,有死者的道别
以信用支付。夜间的邮差按响
我的门铃;我不让他们进来。
我的白桦树即便没有我们的爱
也有两条命可活,虽然我们当它们就是我们。
它们在芳香的风中玩耍,
那是它们永远的家。在时间之外,
在记忆带来的感动上
我一边回想一边穿过暗淡的屋子。
我在楼梯上遇到了那些季节,还在
呼吸着它们的瑰丽,它们的四级热度,[1]
一天的四道光阴,一道比一道暗,一道比一道黑。
我走过了一年,从一头进去,
又在同样一头出来。每年都是这样,
但那一年有所不同。我数着日子
就像圣方济数着麻雀,善待它们。
它们却不善待我。我漂浮的一生
在绿色清凉的沉默中得到了巩固,
在两棵树,在我们触碰世界的
痛感中得到了加强。
它将往日的热力留在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,
一声小小的号哭,最后一朵野性而倔犟的玫瑰。

[1]  “四级热度”原文作four degrees of heat。希腊古代哲学家盖伦(Claudius Galen, 约130-200)把温度分为八级,冷热各有四级,以沸水和冰各半组成的混合物为冷和热的分界。下文中“四重光阴”也是一种朴素的自然哲学,把一天分成光阴两半,各有四重。

四.初秋

上个月,也是在这扇窗边,暮霭
在夏日的窗纱前慢慢关闭了天光,
而眼睛找到了飞翔的空间,
穿梭于天、地和水昏暗的四角。

而此刻已是天黑时分,九月的中段发出
无数的耳语。在蓝天、
静定的河口和夏日干燥的面容后,
夜晚迅速到来,它的边缘带着一丝颤栗。

灯罩里的飞蛾开展了它们超前卫的、
炽烈的夜晚狂热、最后的喘息,
带着嗡嗡作响的翅膀进行多粉的自杀。
它们因电流的拷问而下坠身亡。

我的手指带着一种新香皂的气息。
我本该关好窗子,但芳香的火
依旧在法夫全境黯淡地燃烧,
青黑的白昼烟气什么也不想留下。

一只昆虫潦草地签下白色的名字。
透过它脉络清晰的翅膀能看见字母a,
透过a能看见时间的初始,
那是蛇的信子在舔着一只苹果。

在我里面有种东西开始发生;但我不知道
它是什么。我要试着了解它。
也许它是某种非人性的善,
用飞蛾的粉、翅膀、青烟和香皂做成。

五.但愿

那是兰布莱达滑板车的时刻,
在伊木门街,我站在
一棵金链花下,等她。

有钱的孩子在他们的机器上飞奔,
而我刚刚在图书馆干完工作。[1]
那是晚上八点,繁荣的郊区灯火通明。

我把雨衣搁在手上,觉得有点可笑,
自己居然没有机械化或者穿着网球服,
每周只挣五个英镑,而且是晚班。

人行道上的尘土混合着
飘落的花瓣和杂物。一只蜜蜂在我耳朵里
飞得嗡嗡响,像是一段黄色的间奏。

那是燕子和夕阳的时分,
在网球俱乐部的屋顶上,也是一个
充塞着跑车和不满的时刻。

我的心在诗意的怨恨中走了很远,
沉浸在树叶音乐和恐惧之中――
‘我该怎么办?我的未来是什么?’

她向我跑来,刚打完网球还在全身发热。
我真不敢相信。我太高兴了。
我刚刚还在想我也许要等一辈子,

或者等到一个警察命令我走开。
我以为我还在那里,在贫民区里游荡。
但愿我当时就知道,虽然我现在也不懂其中的奥妙。

[1]  邓恩1971年前确实在英国和美国的图书馆工作过,但这首诗写于九十年代。这里他指的是晚上在图书馆里写作,因而有每周只挣五个英镑的自嘲。

六.你

你肯定不相信。也许你太散文化了
而无法因一个诗意的渴望而迷情,
但你的笑(当你微笑),你的眼睛,你的鼻子
都太美丽而无法归入散文。

亲爱的,别去信它,如果你不想相信。
一首诗也可能是一堆谎言。
但如果你不相信,我就会再来,在你的心中游荡。
你会发现我是多么难以祛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