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的努力都是在跟基因对抗
莫言那小子,莫言在小说里经常以自嘲地口吻这么称呼自己,所以我也学会了这么称呼他。莫言那小子曾经说过,你喜欢某个作家那是因为你和他(她)本来就是同质的人。当莫言第一次读到马尔克斯的《百年孤独》时,“读了一页便激动的站起来,像只野兽一样在房子里转来转去。”他说,我知道小说应该怎么写了。
打开高伟的随笔集新著《每一次破碎都是盛开》,读了几篇,我便在心中对自己说,瞧,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,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在跟基因对抗。
在书中高伟借用王小波的话说:“自从创世之初,世上就有两种人存在,一种是我们这种人,还有一种不是我们这种人。”在我看来,所谓“我们这种人”就是跟基因对抗的人,用王小波的话说,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熵减的过程,是违反热力学第二定律的,就如同中了负彩一样,所以他们的行为是不可理喻的。“不是我们的这种人”在生活里倒挺多,占绝大多数,他们凭着本能生活,“饥则食,渴则饮,春天来了还要谈谈爱情”。他们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样一套规则,励志,成功,出人头地。是啊,他们试图让我们相信,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,规行矩步,了无生趣。
但是王小波发现,人类的存在、文明的发展其实是一个熵减的过程。光有熵增现象不成,举例言之,大家都顺着一个自然的方向往下溜,最后准会在个低洼的地方汇齐,挤在一起像粪缸里的蛆。高伟说,正是因为有了极少数“我们这种人”,这个世界上才是值得活的,在生活中遇到一个,来到世上就算没有白活一趟。
一本科学杂志做过一个调查,发现所有人的自我评价都远远高出周围的人对他的评价,如果所有认识他的人对他评价平均得分是50分的话,他的自我评价一定是90分。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种“趋好”的基因,因为很明显,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评价非常负面,他可能根本就活不下去,早就抑郁了。
同样,每个人都喜欢听表扬的话拒绝听批评的话。高伟发现一些人可以完全不在乎别人的评价,有时候甚至不得不“假装”在乎一下,这是何等强大的自信啊!强大到可以对抗基因,强大到需要装傻的地步,故作惊讶,故意示弱,以便削弱自己外在的自信力。
我的伯父小时候住在农村,家里很穷,逢年过节有时候到邻居家借粮。他发现邻居家的粮仓从来都是满的,即使今天借了粮明天再去借,粮仓依然是满的。邻居家的粮仓具有一种神奇的功能,当然也是禁地。不过伯父那时候是小孩,没有人注意他,所以他能够有机会一窥究竟。原来那秘密竟是老鼠!邻居家的粮仓里养着一窝老鼠,而老鼠天生具有一种贮粮的本能,当发现粮仓不满的时候,老鼠就会偷偷去把别人家的粮食偷来补齐(这些可怜的物种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)。所以邻居家的粮仓始终是满的。
人类是由灵长类动物进化而来,这是个多么悲凉的事实!由于“饥饿”的基因在起作用,我们需要象老鼠一样贮存,贮存粮食,贮存余钱,贮存房屋,一个人竟然可以拥有41套房产!20辈子也住不完,一个人坐拥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富还在不断地追求物质的累加。
更要命的是,我们是群居动物,人是片刻也离不开社会的。我们的基因害怕孤独,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,我们都得有个伴儿,没有了伴我们就活不下去。塞林格什么都可以不要,但是必须得有一个女人。
也许只有伟大的灵魂才能面对孤独,一个人可以成为一个世界,高贵如老虎者,每个孤独的灵魂都有自己的精神领地。英国心理学家爱理斯说,不懂得孤独,便是不热爱自由。我曾写过一篇小文《享受孤独》,后来发现享受孤独是何等得艰难,只好退而求其次,享受片刻的孤独吧。
人性是兼具动物性和神性的。动物性是由我们的基因决定的,人类身上那一点点神性都是理性的产物,是由哲学的思考或者宗教的训练而来,是跟基因对抗的结果。周辅成先生曾说,一部分天才去搞文学,通过文学抵达哲学,比如莎士比亚、歌德、席勒等,另一部分天才直接就去搞哲学了,像康德、黑格尔等。事实上任何科学艺术到了顶端都是哲学了。美国把一切学科的博士都称为哲学博士,因为到了博士这个层次,就已经不是学科,而是哲学了。
高伟就是那个一辈子侍弄哲学的人。人类取得的那一点点神性是何其艰难,就如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艰难,但是就是这一点点神性,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就有存在下去的意义。我们终其一生都是在跟基因对抗,以便获得那一点点神性,当然这句话是说给那些愿意思考的人听的。